镜

前排预警：

*内有另一个世界线炎小浪的私设，即伊尹没有错误附身，结果被赶出美食街，最后成为食荒者的炎小浪
*可能存在人物ooc现象，请慎读
*尹浪在本篇中属于暗线，所以倾向不算明显
*如果以上都能接受的话，那么你就可以安心阅读了

*                *                  *

一、救世主

 

树影在月光中轻颤，目光所及的地方，无数的人影交缠叠加。然后不止是视觉，熙熙攘攘的人声、凌乱的脚步声混着夏夜挥散不去的燥几乎在同一时间扑面而来。

他甚至觉得自己还没有站稳，脑子混沌得像是熬了一锅烂粥，话就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好热。”

“是你自己当初死皮赖脸来这里看庆典的，可不是我。”

紧随而来的声音非常柔和，相当熟稔的态度，但是绝不是他听过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想要抽出腰侧的短刀，然而僵硬的手指却只摸到单薄而粗糙的布料。

怎么回事？

他低头看去，是一件暗红色的短衫，虽然有点眼熟但并不是他惯常的穿着。

“你干什么呢？”

那道声音又响起来，他很快抬起头来，异常冷静的眼珠微微转动，对上了一个陌生的男人。穿着明黄色长袍、梳着古时发髻的男人，就和在美食黑洞里游荡的那些人一样怪异。

看着他冷着脸沉默不语的样子，那个男人像是终于察觉到了异常之处，有些疑惑地伸出手来想要碰触他的额头：“你怎么了？”

“别碰我。”他立即皱眉，厌恶地挥开那只手，但却在意料之外地挥空了。

手，穿过去了？

他倏地抬眼对上银发男人的那双红眸，那张俊美到几乎妖异的脸令他忍不住后退几步，谨慎地质问道：“你是什么东西？”

“你个白痴，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奇奇怪怪的，”男人不耐烦地啧了下嘴，“不会是脑子被热坏了吧？”

对方熟稔的态度实在太可疑了，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立即打断。

“小浪！小浪！”

在嘈杂的人声中传来有些陌生的称呼，他转头望去，在影影绰绰的人群之中看见了努力地朝他招着手的少女，柔软的猫耳在她桃色的发间显得极其醒目。

他以奇特的目光注视着少女艰难地挤过人群奔来他面前。

“小浪，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望着少女一边气喘吁吁一边对他眨巴着眼睛的模样，他忽而扯出一丝冷笑来。

小浪？还真是好久没有人这么叫过他了。

 

 

“小浪，不是跟你说了在猫村的村口等我吗？我和顾双找了你好久呢。”

少女一边小口地吸着奶昔，一边忍不住出声抱怨，而后来赶到的少年也将手枕在脑后附和道：“对啊小浪，我们还担心这里人这么多你是不是走丢了，下次你可别乱跑了。”

他沉默地转动眼珠，目光在满桌的吃食上飘过，然后又转向坐在桌对面的人。

他不会记错的，现在这个正像个孩子似的在吃着甜点的少女就是那个继承了宫廷御厨技艺的喵喵，而那个吊儿郎当地晃着腿的少年则是被称为肉食天才的顾双。

两个食荒者大敌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坐在他的面前，令他感觉实在是荒唐至极。

偏偏这两个一无所知的白痴还一副与他关系亲密的样子：“小浪，你怎么不说话？”

真让人不自在。

他倏地站起身来，淡淡道：“我去上个厕所。”

 

 

旋开水龙头，微凉的水流从指间窜过，他凝视着这双经水冲刷的手，稚嫩得可笑，一点也不像是他本来的手。他抬起头，望着镜子里那个黑发杂乱的少年，对方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面孔令他皱眉开口：“你是我？”

与其说是他，不如说是过去的他。但是过去的他在美食街被拆后便无处可去流落街头，并没有一张这样气色饱满的脸，于是他又不禁道：“你是谁？”

“炎小浪，你不会真的是脑子被热傻了吧？”

他倏地回过头去，正看见先前那穿着明黄长袍的男人在他的右手侧，一脸无奈地缓缓凑近他。他快速地瞄了一眼旁边的镜面，可其中除了自己再没有其他——这个男人的影子居然映不进镜子，他紧张地后退了好几步：“你是鬼魂？”

“鬼魂你个头啦，臭小子，”男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要叫我伊尹大神，我说几遍你才肯记住啊？”

伊尹，是那个被奉为食神的伊尹？

他上下打量着这个男人，从其规矩的发髻到精细的明黄袍角，确有几分风仙道骨，先不管是真是假，他对自己目前所处的这个现状还不甚清晰，实在不可轻举妄动，于是便也顺从地作揖：“伊尹大神。”

然而伊尹却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他嗫嚅着道：“你这小子今天是抽了什么疯……”

大约猜到自己这样子与原来的那个炎小浪并不一样，他便兀自沉默下来。

 

 

回到座位之后，就算是有着好几个甜点吸引着目光，喵喵还是忍不住瞟了坐在她对面的炎小浪好几眼。

这样子可与从前他见到过的那个做菜严谨的御厨后代全然不同，而且着实是太过明显了，他露出了疏离的微笑：“有什么事吗？”

“小浪，我感觉你今天怪怪的。”一被问起，喵喵就忍不住开口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他保持着不太自然的笑容摇了摇头。

可喵喵却不相信，她干脆放下了手中的奶昔，喋喋不休道：“你不用顾忌什么的啦，有事情就说给我们听，我们会想办法帮你的……是在外面被人欺负了吗？还是打听到了什么和食荒者有关的不好的消息……又或者，是你自己有什么烦心事了？可是几天前我见你还是好好的呢，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难道发生了什么吗？只要你说出来，我和顾双都会帮你的，顾双，你说是吧？顾双？”

早早走神的顾双这时候才回过神来，敷衍似的哦了几声。

喵喵愤愤地拍了下顾双的头：“你想什么去了呢！看见小浪这个样子你就不担心吗？”

顾双无奈地耸了耸肩：“他又不说，我有什么办法？”思忖了会，他又试探性地开口道：“要不我再熬个汤，让他醒醒脑？”

“白痴。”喵喵气呼呼地撇过头去。

 

真是莫名其妙。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好吵啊，这两个人。

 

 

猫村的庆典实在过于热闹了些。

与荒凉的美食异次元完全不一样，他打量似地瞧着周围的一切，与前面带路的两人刻意地保持着距离，不紧不慢地在人群中前行。

好像，自成为食荒者之后，他就再没有参加过这种人来人往的集会了。

他扯了下嘴角。

反正也不是很喜欢来这种地方。

“小浪！你快过来啊，别跟丢了！”桃发的少女大声呼唤着他，暗青色的眼睛在绚烂的彩灯照耀下熠熠生辉。

简直就像是能随手捏碎的琉璃珠子。

脆弱，而又毫无防备。

他沉默地穿梭过重重叠叠的人群上前去，过于拥挤的空间令他倍感不适，尤其是这种肢体随意便会遭到碰触的境况更是让他厌恶至极。

这该死的庆典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

 

 

“小浪，你怎么那么慢啊！”喵喵一边小声抱怨着，一边将手中的糖葫芦塞进他手中，“给你给你，这里人太多了，这个还是我挤了好久才买到的。”

谁会喜欢吃这种小孩吃的玩意？

他刚皱起眉头来，便瞧见喵喵一脸期待地望着他：“我记得这是你很喜欢吃的吧？”

……喜欢？他略略思索了会，隐约记起自己少年时确实是有这么回事，只是那时候他早被赶出了美食街，连基本的饱腹都成问题，这种奢侈的吃食便更是舍不得去花费，只得偶尔瞧上一两眼解解馋罢了，再后来成了食荒者，他也完全没了那时的孩子心性。

于是他便觉再无理由拒绝，只得硬着头皮在少女的注视下小小咬了口裹着冰糖的山楂。

如意料之中，甜得很，甜过之后便是深到牙根的酸。

我小时候怎么会渴望吃这种鬼玩意？他不由得啧了啧嘴，尔后又听见少女小心翼翼的询问：“怎么样，不好吃吗？”他抬起头来，约莫是看出了他神情中不见欢喜，喵喵颇有些忐忑不安的模样。

真是个小女孩，不过是根糖葫芦而已，便能紧张成这样。

这样倒好，直接说出来，省得下次再被塞这种难吃的东西。

只是他心中如此打算，话到嘴边却成了另一幅模样。

他说：“好吃。”

看见少女闻言倏地绽放开了笑颜，他暗道自己方才怎么忽然鬼迷了心窍。

一点都不好吃。

他懊恼地舔了舔残余在唇边的糖渍，所以说是小孩吃的玩意，黏嘴。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垂下了手中攥着的糖葫芦，再也不想多咬一口这酸酸甜甜的零嘴。

夏日原就燥热得很，再加之处于这人来人往的集会之中，更是让人稍稍走动便能落得个满头大汗的窘境——对他来说是实在不可忍受的窘境。只是他看同行的另外两个人似乎并不这样想，喵喵一直兴奋地东看西看也就算了，那边看着应该也是不太喜欢参与这种集会的顾双居然没有显露出半分不耐来，而是默默地跟随在喵喵身边看她玩闹。

真是精力旺盛得不可思议。

 

 

“哎呀，小浪你又在磨蹭什么呀！”少女不知什么时候穿过人群来到他身边，她脸上全然是粲然的笑意，“快过来啦！这不是你期待了好久的吗！”

什么期待了好久的，按这个喜欢吃糖葫芦的原炎小浪的脾性，期待的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刚想后退一步拒绝，却见少女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不管不顾地领着他穿过人群。原先他就万分注意地与周围的人群避免任何直接的身体接触，这下子肢体上的突然碰触便实在令他难以忍受了。

只是他刚开口说出一个“你”字，少女便已经放下了他的手。

再仔细打量四周，他们早已穿过了人群，来到猫村庆典的外围，具体的方位一时还搞不清楚，想必居住于此多年的喵喵应是心中有数的。

这是要干什么？

后来慢悠悠赶上来的顾双看着他兀自皱着眉头的模样，不禁出声道：“怎么了小浪，这不是你期待很久的东西吗？”

什么期待，那不是我。

真是莫名其妙，又是人多得要死的庆典，又是吃一口就让他倒胃口的糖葫芦，现在还要搞什么？

他终于再也忍耐不住，颇带戾气地开口道：“不是。”他微微转动眼珠，望向面前的两人，敌视地补充道：“我告诉你们，我不是这个‘炎小浪’……”

然而就在他开口没多久，伴随着一束升上夜空的流光，巨大的炸裂声从头顶传来，轻易地盖过了他之后所有的话语，他下意识地抬头望过去，绚丽的烟火接连不断地绽放在漆黑的夜幕上，无数的光点聚拢又轰然炸开，灿烂地几乎盖住了所有的视线，远处的人群也传来了依稀的赞叹声。

“好看吧！”在烟火的绽放声中传来了少女模糊的声音，“你之前就一直嚷嚷着想看夏日庆典上的烟火，本来爷爷都不准备放的，还是我求了他好久，他才肯放。”

“这边可是个好方位啊，小浪。”顾双也凑到他身边来，声音平静，但面上却带着微笑，“在你来之前，我和喵喵可是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么个不受人打扰又好看烟火的好地方。”

又是这种小孩子的玩意。

但是这一次略微有些不同的是，他几乎不用怎么回忆，便轻易想起了相关的记忆。说起来，早在他的父亲炎子风离他而去前，他便开始了对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的憧憬。小孩子的思想总是带些稀奇古怪，自他曾在一次夏日庆典上见过烟火后，他便总想着那些绚烂美妙的花火定然是破开天空通往另一个地方的入口，他整天幻想着有朝一日能乘着那些光点去往另一个世界。

后来，他的父亲在众目睽睽之下失去踪迹。他便又将找寻父亲的希望寄托在那些花火上，甚至为此还特地爬到山崖上差点掉下去过，想起来都是可笑的经历。只是就算之后明白了那些花火不过是虚有其表的东西，他也总是看不厌。

大约他的心中一直都还没有放弃去往另一个世界的想法吧？这么想想，或许这便是他坠入美食黑洞成为食荒者的契机之一。只不过，那时候一无所知的他以为那个世界是天堂，却未曾想到那不过是另一个地狱。

 

 

他一边想着，一边将目光重新转向站在他身侧的喵喵与顾双。在天际烟火的映照下，一切都显得过于清晰了，包括少女脸上纯良的微笑，包括少年稍显关心的目光。

“你怎么了？看到这个不高兴吗？”顾双轻声问他。

“这可是我和顾双为了你花了好大的工夫准备了很多的。”喵喵闻言也出声附和着道，“对了，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不是什么？”

忽然稍微有了些耐心，与这些本是敌人的人继续周旋下去。

他微微沉默了会，才微笑着道：“很好看。我很高兴。”

虽然并不是送给他的东西，但他确实很喜欢。

他垂下头去，看见那串被自己嫌弃过甚的糖葫芦已有了化的迹象，只是就算他压根就不想再多尝一口，也自始至终都死死攥在手中不肯丢开。

喜欢的东西，不管那是谁的，只要抢过来就是他的了，对吧？

 

 

-

因为庆典在猫村耽搁了两天，除了头天晚上他被迫着参与，再往后的日子里，他都竭力找着各种理由避而不出。

照理来说，作为被邀请来的客人这样做实在失礼，但是喵喵几次上门邀他出游遭拒都未曾流露过不悦，简直像是个没脾气的泥人似的，除了有少许的失望，便安安静静地转身离开，第二天又蹦蹦跳跳地敲开他的门。

“明明知道我会拒绝，怎么还总找我……”他不由自语喃喃。

真是个傻瓜，连美食异次元里的那些人都知道凡事既知结果，再多做纠缠根本就是自寻苦恼。

“你是烦她了吗？”

或是听见了他的自语，伊尹忽的飘出来问道。

“那倒……没有。”话音刚落，连他自己也不免惊讶了。这句话他竟说得无比自然，没有丝毫故作的假意。

 

 

结果直到庆典结束，他也没再出门过一次。

直至离开猫村的那一天，他本以为自己能就此清净，却不想喵喵慌慌张张地拉着顾双赶来说是要和他一起同行。

“跟我走，你，还有他？”他皱紧眉头望着面前的两人，“我那里环境可算不上好，再说也不是很大，你们确定要跟着我走？”

本是闲闲游荡在一侧的伊尹，闻言淡淡瞥了他眼。

“你说什么呢小浪！美食街重建之后，你的子风酒楼可实在没你说得那么差劲啊。”喵喵双眼亮晶晶地凑到他身边来，“要骗人你也换个靠谱的说法吧？还是说，你这是害羞了？”

美食街？子风酒楼？

他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而如何压抑也隐藏不住的欣喜立刻浮上了他的唇角。

原来如此，在这里他不仅没有被赶出美食街，连父亲留下来的酒楼也保住了。

“没有。”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微微颤抖，“我很高兴。”

虽然还不怎么明白这一切是如何逆转的，只是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他的命运确确实实是完全不一样了。

他那副异常喜悦的神情，实在是太过奇怪，作为日夜陪伴于炎小浪身侧的伊尹也不免多看了他几眼。

只不过尚自沉醉于突然的喜悦中的他，并未对此有所察觉。

 

 

-

当看到他熟练利落的刀工时，一旁向来宠辱不惊的伊尹也不禁流露出惊讶的神情。

“你这小子，什么时候变这么厉害了？”他一边虚虚靠近，一边挑起眉道，“这土豆丝卖相倒是不错，你尝尝看。”

他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夹起土豆丝放进嘴里。

“确是如看上去那样爽口，你进步很大啊，小浪。”

他少见地露出了惊异的神情，望向刚刚开口评论的伊尹：“我的味觉与你是相通的？”

“这你不是早知道了吗？不然作为灵体下界来，什么美食都尝不到，让我一个食神怎么活。”伊尹微眯起眼，似是有些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刚看得他有些忐忑起来，便又很快地移开了目光，“你有这厨艺，看来今后食神技出场的机会不多了。”

与这位身为灵体的食神待在一起实在让他舒服许多，毕竟对方身为灵体，再怎么靠近，也碰不到他的肢体，只是对方并不比顾双和喵喵好糊弄，他说话方面该多注意才是。

不过，食神技？

他隐约意识到这应该是那个原炎小浪与面前的神灵至关重要的联系。

“不不不，我还是不太自信，相比起食神技来，我自己的技艺还是太浅薄了。”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要是不信，可以用食神技来与我自己的厨艺来进行比对。”

“不用比对都知道自然是食神技胜出，毕竟这世间凡人哪能与食神相比。”伊尹淡淡瞥了他一眼，“不过你这样谦虚倒是稀奇得很。”

听起来应是相当厉害的东西了。

他精神一振，故作不经意道：“是是是……说起来，我们似乎已经有段时间没使用过食神技了吧？为免生疏，不如我们现在就来试试看？”

伊尹闻言不由轻笑一声：“傻小子，使用食神技时你的身体是由我主导的，哪有什么生不生疏的道理。”只他话音刚落，便蹙眉若有所思地思忖了片刻，道：“不过我们确实已经很久没使用过食神技了，身体的契合度不知是上升还是下降了，这倒是影响食神技发挥的重要因素。”

闻言，他勉强按捺住自己躁动的心，轻声问道：“那不更应该试试看吗？”

“的确，”伊尹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那便……做一道黄金珍珠蟹吧。”

那是什么？

他微微一怔，继而谨慎地开口道：“我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这菜的名字？”

一边说着，他一边以余光小心地观察着伊尹，却只见伊尹微微一笑：“傻瓜，这是你曾用食神技所做出的菜，你怎么就给忘了？”

“这不是过去太久了吗？”他故作恍然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是想起来了。我说怎么好像听着菜名有些耳熟呢。”

伊尹有些无奈地望着他笑了笑，然而转过身去后，那笑意却逐渐地从他的唇角淡去。

使用食神技所制作过的菜肴就算由本人无法再次还原，但也必定在其脑海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要说忘记是否太牵强？

 

 

刚开始使用食神技时，意识是极不清晰的。但慢慢地，那些感官又渐渐地重新与他连接起来，手指正不仅娴熟甚至是优雅地在迅速处理着食材，明明锅里的油已开始滋滋作响起来，却始终心境平和，仿若那油烧至何种程度，于何时倾倒入蟹丸，早是心中计算过的小事。那是一种很难用语言来形容的奇妙的感觉，仿佛天底下根本没有什么菜肴能难得倒的自信空前地充盈在他的心中。

直至食神技使用完毕，他也还一时无法回过神来。

刚才那是什么呢？他绞尽脑汁地回忆，意图复原全过程，却发现残留在记忆中的不过是少许的片段。

简直像是神临，他看着那正热腾腾地在他面前盛放好的菜肴，这样想。

“看来契合度降了一些。”伊尹观察着那刚出炉的菜肴，忽而淡淡瞥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不，我、我觉得还好。”他转过头去与伊尹对视，直对着那双通透的红眸，声音忽而一下子就打了颤。

不过他一时之间甚至还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什么。

没错，这的确是神临。

想必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我”逃离被赶出美食街的命运的关键吧？什么花火是通往天堂的通道，那种虚有其表的东西早该丢出脑海才对。

他凝视着伊尹，不禁这样想。

这才是值得憧憬的存在。

并且是无人知晓的、独属于他的存在。

 

 

-

当顾双在厨房里帮着打下手时，忽然对着他冒出这么句话来：“小浪，你是有喜欢的姑娘了吗？”

他正切着菜叶的手一偏，差点切下自己的手指。

他不解道：“你干什么问我这个？”

“那……要不然，是你追不到你喜欢的姑娘？”顾双的言语稍稍一顿，尔后压低了些声音道，“又或者说，你喜欢的根本不是姑娘？”

这个顾双是怎么回事？明明过去在美食黑洞里听到的传闻都是什么天赋惊人的肉食天才，原来竟然是这样语出惊人的性格吗？

他少见地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睛，有些吞吐道：“你都想些什么呢！”

“那还能是什么原因。”顾双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反常，喵喵她这几天在我面前哭诉过几次了，我还安慰不了她。”

那小丫头哭了？

他手下的动作一顿：“我没什么反常的。”

这样也好，除了自己之外，根本就没什么可值得信任的存在，趁着这个机会，与这两个莫名其妙亲近自己的人疏远关系，然后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活下去。

只是想着这些时，他眼前却又同时浮现出喵喵那双仿佛永远充斥着笑意的眸子。他还从没见过这个小丫头难过的样子呢。

于是接下来的话不由自主地从嘴里迸了出来：“你让她别难过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看见她哭就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想不起来要怎么做。”顾双一边说着，一边夸张地垮下了肩，“因为你最近对她也太冷淡了点，女孩子嘛，难免多想。你要不就找个机会，自己当面和她说清楚？”

“……我能和她说什么。”

“那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我实在是哄不来女孩子。”

他叹了口气，虽然他心里明知道与旁人太过亲密对他没有半点好处，可内心却并不对他此刻的状态有丝毫的抵触。

“好吧，”他朝顾双耸了耸肩，看不出半分僵硬，“那我就找个时间和她好好谈谈。”

“你这小子，”顾双笑着一把揽过他的肩，“真不愧我当初特地为你熬了一锅汤。”

他几乎很少与人靠得这样近，虽然有些突然，但却并不像想象中那样令他感到过于的不适。在微微抬头望见顾双脸上的笑容时，他也不由自主地随之勾起了唇角。

从这一刻开始，他心里竟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仿佛他早已经与面前的少年，乃至于那个猫村的少女相识。

他对他们并不是什么该视为大敌的肉食天才与御厨后代。

对了，这也的确不是虚假的，他们确实是早已经互相交心的朋友了不是吗？

 

 

顾双刚一离开，伊尹便晃晃悠悠地飘了出来，明黄的衣袂长长地拖在他的臂下，随着披在他身后的银色长发微微地游弋。

因靠得近了些，有几缕发丝甚至要飘进他的眼里，虽然明知道对方是灵体，但他还是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

眨动了几下眼睛，却还是看见伊尹那双赤红的眼瞳直直地凝视过来，他有些疑惑地出声：“伊尹，怎么了吗？”

伊尹并没有立即回应他的言语，那看不出喜怒的红眸直勾勾地盯过来时，实在是让人有些不安，在他心下也不由生出了些退缩之意时，却听对方开口道：“我最近几天也一直在想你是不是因为我的原因才这样反常的。”

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禁蹙起眉来，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刚才顾双问你的那个问题你还记得吧？”伊尹淡淡道，“难不成真是之前你答应与我共结连理，才让你现在如此不安？”

共结连理……？

他的脑子顿时混乱成一团，还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令他冷静而及时地回答道：“大概是……有一些吧，毕竟无论是谁都会心有不安的吧。”

这是怎么回事？原来是这样吗？真的是这样吗？

在他混乱着不断冒出各种疑问的时刻，伊尹伸出手轻轻抚上了他的脸颊。

虽然非常难以形容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但他的思绪确实在这一瞬停滞下来。尽管灵体是不可能触碰到他的，但他还是难免生出一种错觉来，仿佛对方温暖的掌心的确轻柔地触及到了他的面颊。

就算是父亲，也从未对他做出过这样亲昵的动作。

然后，他听见了伊尹温柔的低语：“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他不由抬起头来，直对上那双温柔的双眸时，不可思议的安心感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如水般流窜入了他的心里。

依靠他人是绝对不可取的行为。他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言说。

“那我究竟该做什么呢？”

然而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这样对伊尹问道。

“你只要好好磨练自己的厨艺，”伊尹轻轻说道，他的唇边甚至浮现出一丝浅淡的笑意，“然后跟随我成为新的食神，除此之外的事情，你都不必担心。”

这样啊。

他感觉自己紊乱的心跳渐渐恢复了正常。

独属于他的存在，一定也是值得信任的吧。

 

 

伊尹下凡来之后已经很少像现在这样陷入沉思了。

但是非常奇怪的，最近一段时间内他经常处于这样一种状态。

在之前，他想的还是，炎小浪最近出了什么他不清楚的意外吗？

但从今天开始，他思考的内容却要改变了。

 

伊尹有一个秘密，他喜欢着那个作为他灵体宿主的凡人。

 

伊尹从未将这个秘密告诉过给他人，包括那个被他恋慕的凡人。

 

 

-

“附近新开的甜点屋？”喵喵疑惑地歪了下头，“小浪你跟我提这个干嘛呀？”

“他是说，他想请我们一起去那里吃甜点啦。”

喵喵盯着顾双：“我记得你不是不太喜欢甜点的吗……”

“……这不是小浪邀请的吗？”顾双一边说着，一边悄悄以手肘磕了磕他，低声，“你给我有点反应好不好啊，炎小浪？”

“……你确定喵喵真的到了甜点屋就会高兴吗？”

“那不是当然的吗？”顾双压着嗓子，快速瞥了他一眼，“当初还是你告诉我喵喵喜欢吃甜食这件事的，你忘了？”

自己说出口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忘——不知怎么，在那一瞬间，顾双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这个念头，紧接着他几乎是再次转过头来望向他的朋友，再次问道：“你忘了？”

其实只要对方给出一个否定的回答，甚至只是一个“不”字，此时出现在顾双脑中的念头便会在不久之后完全被遗忘，然而在他第二遍提出这个疑问时，却意料之外地看见对方移开了目光。

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不回答他的话？

 

“啊……是呢，我是同时邀请了你和顾双一起去吃甜点的。”

听到这个解释后丝毫没有怀疑的喵喵，亮起了眼睛笑着道：“那好，是现在就走吗？”

 

 

非常微妙的气氛。

虽然按道理来说，顾双并不能确定对方是不是也与他有相同的感觉，但他就是下意识地觉得这绝不是他单方面的感觉而已——总而言之，是相当微妙的气氛萦绕在他们之间。

甚至出于一种无法言说的原因，大概是谁先开口说话就会打破某种平衡一般的不约而同的直觉，他们都保持着这种微妙的气氛一直到目的地前。

而与他们一同随行的喵喵则丝毫未对这种异样有所察觉。

她只是以敏锐的嗅觉在甜点屋外便轻易地分辨出了奶油的甜腻、果酱的酸甜以及蛋糕的香气，几乎像一只快乐的小鸟般进入馨香的甜点屋。

“小浪，你……”看见喵喵已经率先进入了甜点屋，顾双忽然出声，不知怎么，他现今说起话来，却觉得自己的舌头僵硬无比，仿佛是在竭力地阻止着他继续说出接下来的话。

只是在他尚且为莫名的原因犹豫之时，却见对方终于再次转过头来，那双乌黑的眼眸直直地凝视过来，带着无比的冷静，他这样说道：“我没有忘。”

那是什么？

明明是顾双期待的答案，却在听见之后莫名感到了极度的不安。仿佛从这句在错误的时间点得到的回答中，在他与面前的人之间切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从那道漆黑的深渊之中冲上冰冷的寒风，飕飕地灌入他的骨血之中，冷得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风迷乱了他的双眼，令他看不清对面人的脸庞。

 

 

“好吃……嗯，这个也好吃！”喵喵吃着摆在面前的各式甜点，幸福地弯起眸子来，然而看见坐在对面的两人丝毫没有动的意思，她也不禁出声疑道，“你们怎么不吃啊？顾双就算了，小浪你怎么也不吃，这些甜点很好吃的哦。”

“很好吃吗？”

他有些犹豫地问道。说实话，甜食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向来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毕竟像是糖葫芦那种吃食就会给他带来相当糟糕的体验，而一些稍微合胃口的甜食也只是能让他产生少许的好感罢了。

听见这疑问的喵喵像是觉得好笑一般，一边将一小碟香草蛋糕推到他面前，一边笑着说道：“小浪你明明跟我说过你也很喜欢吃甜点的呢，怎么现在这样问我？”

有这回事吗？

他一时并不能想起来自己年少时是否确实如面前的少女说的那样，是酷爱过甜食的。只是就算他此时并未侧过头去，也能感觉到顾双的目光在喵喵说出这句话后已然扫了过来。仅仅就这一件事，就能打乱他所有冷静的思考。

僵硬地将一小口蛋糕塞入口中，意料之外地尝到了适当地令他不感到腻的甜味。

的确很好吃。

美味的食物暂且能吸引开他的一部分注意力，于是他又紧接着尝了一口，待甜美的滋味在舌头上扩散开来，他便小声着道：“伊尹，好吃吗？”

听见他的询问，伊尹也随之从他的体内分离出来，面上没什么表情，但稍微点了点头。

味觉是相通的。这一点似乎令他感到了安心与愉快，像是找到了什么值得一做的事情般，他开始埋头吃起那些卖相精致的甜点来。

香草蛋糕算是最为普通的那类甜点，让他想起了美食异次元里的一成不变的荒凉，那是就算聚集再多的食荒者也难以改变的荒凉。接着是熔岩蛋糕，虽然带有一定的惊喜性却也相当甜腻，实际上几乎所有的食荒者所做出的菜都给人以这种感觉，首先是味觉上的冲击，接着便是极为迅速的衰败，像是亲眼见证了花朵从盛放直到凋零的整个过程，最后停留在舌尖上的只有寥寥甜至发酸的味道而已。然后，抹茶慕斯又怎么样呢？明明应该是涩意为主的，却拥有着奶冻般的甜味，复杂而又奇妙的魅力，就仿佛……仿佛他现在的人生一般。

然而在他冒出这个念头时，另一个念头也随之而来——这真的是他的人生吗？

没——错，这就是他的人生！

他狠狠地咀嚼着口中的抹茶慕斯，和着嘴里还未全然消散的其他蛋糕的甜味翻搅粉碎着，虽然从咽喉的深处传来了难以忍受的呕吐感，但他还是将其吞了下去。

全部——没错，这全部都是他的，或者说就算原来不是他的，也要竭力地吞下去。

就算是吃不下，吃到呕吐，也要全部吞下去。

 

 

“小浪，你今天吃了好多甜点啊……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的。”他一面应答着，一面懊恼着自己竟一时忘记了今天邀请喵喵出来的目的，“你今天吃得开心吗？”

“超级开心！”喵喵凑到他面前来，那双暗青色的眼睛亮亮的，甚至令他错以为看见了星辰——在美食黑洞之中所看不见的星辰。

他缓缓地抬起手来，刚想揉一揉喵喵的脑袋，却被人先一步挡在面前。

“喵喵你先回去吧，我和小浪还有话要说。”

喵喵瞥了眼挡在她面前紧皱着眉头的顾双，下意识地回道：“哦哦，好，那我先回去了。”

——然后，微妙的气氛再次凸显了出来。

一开始，他们没有人说话，大概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正当他想着接下来该如何开口打破沉寂时，忽而听见顾双道：“你没有和喵喵说你这段时间失常的原因。”

他抬眼望过去，只见顾双的视线正不偏不倚地直对过来，虽然一时无法形容，但他很清楚那目光并不温和，他下意识地感觉到忐忑，而急于开口，只是对方又一次先他出声道：“这段时间，你为什么这么反常？”

不好的预感急促地漫上了他的咽喉，连带着那些混杂在一起的甜点几乎就要瞬间涌出来，但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干涩地回答道：“你说什么呢，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我没什么反常的，是你们多心了。”

他说话的样子再自然不过，但是顾双凝视着他的目光却越发怪异起来，甚至……甚至像是看见了什么怪物一般，然后，他听见他的朋友出声质问道：“你是谁？”

你是谁——？

他的呼吸一下子紧促起来，然而声音是否在发抖，他自己也无法判断，只是他能听到自己说：“我是炎小浪。”

没错，他是炎小浪，他就是炎小浪。

他是被赶出美食街的炎小浪，也是没被赶出美食街的炎小浪，他是掉入美食黑洞的炎小浪，也是即将走上成神之路的炎小浪，他是拥有一切的炎小浪，也是失去一切的炎小浪。

——他是炎小浪。

然后，这股异常的坚定令他找回了自己的知觉，于是他再次重复道：“我是炎小浪。”

他直视着他的朋友，结果却看见对方更加难以置信的神情——是哪里出了错——就在他不禁这样想着时，对方后退了好几步，那目光已没再落下任何柔软。

“你到底是谁？”

他疑惑地出声：“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

然而顾双却并不理会他的话，只是再次重复着，带着勉强抑制的愤怒质问：“你是谁？”

“我是炎小浪！”他也以同样愤怒的目光回瞪过去。

“你不是！”他的朋友终于忍不住冲上前来，揪住他的衣领，只是两脚稍稍离地的感觉还没有多感触一段时间，他的朋友便狠狠地将他甩开，就像是丢掉什么脏东西一样的动作，然后又重复着道，“你不是！”

我是！

我有哪里不是！

他刚想开口反驳，却感觉到自喉眼涌上一股无法抑制的呕吐感，他甚至根本来不及阻止，只是下意识地跑到几米开外的树下，弯身从自己的胃袋顺着食道一股脑堵上来的食物残渣全部呕了出来，混杂着酸水的蛋糕渣滓像是一滩被熬烂的臭粥，看着就让人恶心。

吞进去的，还是被迫吐出来了。

“这感觉可不太好啊。”

他猛地抬起头来，正看见伊尹已不知在什么时候开始于不远处望着他，赤红的眼眸却像冰一样冷——

他忽而感觉到了无比的寒意，再偏头看向顾双时，竟也看见对方几乎如出一辙的目光。

不对……不对！

这不应该是对他的眼神，明明他已经过上了完全不同的人生，为什么会再次看见这样的目光？像刺一样，毫不留情地戳进他的身体中的那种眼神——

 

 

他早该知道，就算回到数年前，换了全然不同的人生，他也还是那只缩在泥沟里等不到重见光明的老鼠。

一切他自以为的救赎都只不过是虚幻的花火而已，就像他曾经那样期待着这些美妙的光点能够带回离他而去的亲人，最后不过也只是他自己的一场空想罢了。

这个世界，从没有什么救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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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言：

漫长的第一章，花了我一个多礼拜的时间来码

这篇因为定位是正剧，所以风格和以往的尹浪文不太一样

然后特地说一声，前几天我刚从尹浪党进化为all浪主尹浪党哈哈哈哈，所以以后关注我的小伙伴可能会看到其他浪受CP文出现喔